一、破冰

电话中说，一初中学生不愿意上学，请求帮助。说是一位学校老师推荐找我这位心理专家的。

按照预约时间，一对母子来到咨询室。我问男孩来的目的是什么，他说不知道，是妈妈让她来的。我笑，看来你蛮信任你妈妈的。他说，妈妈不会害我。

我问妈妈，孩子说不知道来要做什么，你带他来的目的是什么呢？

妈妈说，这段时间孩子老是不想上学，是不是有心理扭屈问题？

孩子听到心理扭屈这个词非常反感，母子二人当场争吵起来，孩子坚持说自己没有心理问题。从他们的争吵中，可以看得出他们之间的沟通特点，双方都在竭力试图让对方明白自己，却不肯尝试着去听懂对方的心意。而且，男孩开始对心理咨询产生抵触情绪。我猜测，他们家庭中的这样的沟通方式，也许会让男孩堆积很多情绪。

我中断了他们的争吵，对男孩说：很多人对心理咨询反感，认为是有心理疾病的人才来求助的。我当初学习心理咨询的时候，也有人说我是神经病人。但是，你看我是不是神经病人呢？

男孩惊讶了会笑了笑说，当然不是。

我看着他的眼睛说：很多时候，我们需要一个亦师亦友的人，他能懂我们，理解我们的内心想法和愿望，即便不能指导我们，但那种被陪伴的感觉也是很好的。咨询师就是这样的人。

男孩像被微电流击中了一样，却故做姿态，转过身体勉强微笑着说：我是心里不装事儿的人，啥事儿过会儿就全忘了。

我说，忘记是保护自己的一个策略。这样会让你内心好受一些。

男孩的眼睛里闪着泪光。似乎是那种被看透心思被理解的感动。

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：接下来你可以做出一个选择。要么留下来，我们共同探讨一下你不想上学的原因，或许能发现一些原因；要么你跟着母亲一起离开这里。但我希望你能选择前一个。

男孩说，我能把信任交给你吗？

我说，试一下吧。你可以先交付一点点，如果感觉到了不安全，就马上收回去。

男孩转身对妈妈带着攻击的语气说：你决定要留下来呆在这里吗？

妈妈不知道如何回应，问男孩她到底是回避还是陪同。我告诉男孩，直接对妈妈说希望她回避一会儿。

妈妈有些尴尬地愣了会儿，说自己到外面去，让男孩单独跟我聊聊。

二、逃避

在心理上跟男孩建立了连接之后，男孩说出了自己的心事。他说：

其实我不想上学已经有一年多了。那时我爸妈离了婚（后来从男孩的妈妈嘴里了解到，当时男孩判给父亲抚养），让我感觉很自卑，在学校学不进去东西。但还没有产生不上学的念头。可是年前奶奶去世了，当时我虽没有哭，可是却一点也不想于上学了。

听得出，男孩对奶奶的情感很深，是他产生依恋的对象。我插话了解男孩的成长背景，了解到，男孩自小是跟奶奶长大的，跟妈妈相处的时间并不长。

男孩接着叙说自己的故事：奶奶去世后，我开始上网吧，逃课。被老师抓到了，让叫家长。爸爸苦口婆心讲了很多道理，用尽了办法，可是没能扭转我的思想，后来爸爸就不管我了。妈妈把我接到她的家里，给我交了学费，让我好好上学。

学校老师都在可怜我。他们听了我妈妈话，知道了我的家庭背景，然后出于关心，对我要求很严格。他们为什么要怜悯我？这让我更受伤。特别是数学老师，我无法达到他期待的学习成绩。按我的能力，也许考八十分就已经不错了，可是他希望我能达到一百分。我无法面对他。我知道我用的是逃避的方式。可是，可是——

我接过他的话说：可是你真的找不到更好的办法。我能明白你的无奈与无助。你在情感先后失去了对于爸爸和奶奶的亲近与依恋，那种孤单与愤怒交织着的哀伤还没有得到缓解和排遣，却要面临来自学校的学习压力。周围人都认为你只要把学习搞好了，就一好百好，却没有人能理解你内心对于失去亲人的难过。你在用逃课上网的方式来排解内心的难过，而在学校里却被当作难以容忍的坏行为被警告。

男孩抵下了头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使其流出来。

我说，你允许自己哭吗？他摇头，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来。我也冲他微笑。

沉默了一会儿，男孩接着说道：其实，这些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。关键是老师给我定的学习目标，我根本完不成。我也知道我不上学的后果，将来一定是文盲会一事无成的。按我的学习程度，我希望初中毕业后读技校，学得一技之长，将来做技术工人也不错的。可是老师却要求我拿XX名次，如果我达不到这个目标，他们就要停我的课程，而且还要求家长到班级里陪读。这种羞辱我怎么能让我妈妈承受。所以，我想来想去，最好的办法还是离开学校。这就是我不想上学的原因。

三、面对

我听完男孩的讲述，深深的叹了口气，说：你是个孝顺的孩子，你很顾及妈妈的面子。而且，你并不是不愿意上学，只是情势逼得你无法呆在学校了。

男孩感激而有些惊讶地把目光移向我，满眼的信任。

我接着说道：孩子，你知道男人的“男”字是什么意思吗？男与难同音，男人就要面临一些苦难。很多时候，你或许会觉得逃避会容易些，但是逃避无法根本解决问题，这只是把更多的困难丢给了以后。面对，也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难。

我说，如果你考试没有达到老师期待的效果而被叫家长，我愿意被当做你的爸爸去学校。

男孩迟疑了会儿说，学校老师认识我爸爸。

我说：考试失利的羞辱真的就无法承受吗，如果你确实尽力的话？爱迪生小时候交上了自己的手工。老师举着爱迪生做的小板凳说：我从没有见过比这个更丑的板凳了。爱迪生从抽屉里掏出另外两个板凳说：有，这两个是最先做的，比那个更丑。你手上那个已经是我做得最好的板凳了。未了，我强调说：做真实的自己，没有什么可以羞愧的。

沉默。漫长的沉默。

这时男孩的母亲进入到咨询室，男孩说他想一个人到外面走走。母亲似乎不放心。我说，让他去吧，他不会出什么事的。

四、拯救

母亲似乎感觉到我跟男孩聊得很投机，开始倒豆子似的述说孩子的事情以及丈夫的种种不是。

我打断她没完没了的话题，说孩子在背着两块石头，是无法正常学习的。来自失去爸爸与奶奶的哀伤，需要一个处理过程。然后我讲述了咨询师所能给予的帮助，以及付出所需要的报酬。

女人听了似乎很惊讶。说孩子的学费都是她借来的，回去要跟孩子商量后再决定，然后又大倒苦水，并数落丈夫的不尽责。

我说：今天的咨询不收费，但后续咨询是要收费的，但我不是救世主，也不是做慈善。我只能在心理咨询的专业框架内尽自己的责任。说完这些话，我内心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义务去拯救什么，似乎心有不安，对这对母子。可又无可奈何。

女人仓促地离开，说随后电话联系。我带着苦涩的微笑目送她的离去，并不确定他们能不能继续来做咨询。但是，从此咨询咨询来看，男孩内心显然已经开始发生化学反应。希望他能做出一个好的选择。